入夜，沈覓和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個時辰都睡不著。

今夜沒有月亮，熄去了燈之後，屋裏黑得連一點光亮都沒有，沈覓呆呆地睜著眼睛，耳邊一直回響著今天慕容林淵說的話。

“你逼我走？”

“你現在是公主，與其花力氣對付你不如抓住現下的機會讓你遠離這裏。只要你答應我帶著賬本離開嫁去鄰國，我就答應你放過你的心上人。”

“你要我離開我走就是了，左右在這裏呆著也不自在，我帶著賬本帶著宋殊原，我們回寨子，或者遠走也可以，不再出現就是了。”

“那可不行，你的死穴就是他，你和他一起了不管不顧了，我可不能拿你怎麽樣。”

“你不是說就算我拿出去也不能拿你怎麽辦嗎？那你擔心什麽？”

“你若是刻意尋機會呢？要我放心的話，要麽你死，要麽你走，走到一個不可能再回來的地方，嫁去鄰國，你就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就算嫁去鄰國，哪一天我們打勝了，我要回來，父皇還能不同意？”

“自古以來，即便是打了勝仗收回失去的國土，和親的公主也沒有回來的。而且，公主，這是我給你開的條件，要麽你就作為和親的公主嫁出去再也不要回來，要麽你就在這裏等著機會把我拉下去，但是你的意中人，可就要到地下去等你了。”

“你！”

“這裏是京城，憑借我的權勢，你最好還是答應了。”

“我想見他。”

“你答應了，明天就可以見到他。”

後來，沈覓沈默良久沒有說話，一壺酒喝得見了底，慕容林淵才默默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著，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公主不說話就當作答應了，明日我會安排你們見面。”

答應了？

她答應了嫁去鄰國和親。

她答應了離開宋殊原。

沈覓伸手甩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她居然就這麽答應了！

可是，不答應她能怎麽辦呢？慕容林淵說得對，這裏是京城，他的權利大得連天都能遮住，不答應的話，她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明天見著了又該怎麽說呢。

沈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只知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要去和親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慕容林淵逼著她答應，另一面卻到她的皇帝親爹那裏去說她自願前去和親，她的皇帝老爹也是個容易騙的人，又覺得對不起她又覺得有個深明大義體恤百姓的女兒很光榮，於是大清早的就派人一箱一箱地送金銀珠寶過來。

生平第一次，沈覓看著滿屋子裝著金燦燦銀子的箱子，竟然生出了厭惡感，因為這是她出賣了自己、放棄了宋殊原換來的。

若不是慕容林淵要挾她，憑著宋殊原富可敵國的家產，這些東西還是動搖不了她的。

接完了封賞沈覓又一頭倒了回去，現在除了躺在床上發呆她什麽都不想做。

慕容林淵答應了今天安排她和宋殊原見面，可是沒說是什麽時候。

她昨天沒有逼著慕容林淵簽字畫押，他那種人說話也不知道做不做數，萬一她答應了報上去了他卻後悔了，她還能怎麽辦？

罷了，現在也只能等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接近午膳時分。

坐在桌前看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沈覓動了兩筷子便沒了胃口。

這裏太靜了，太空了，即使面前放著這麽多的吃食，但是一個人，太孤單，太落寞。

眼角撇到外頭一個宮女挪著小步子裊裊走來，行到她面前，禮貌地屈身行禮。

這個宮女瞧著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麗妃娘娘宮裏的宮人？”

“是。公主，我家娘娘請公主前去說說話。”

“不去了，本公主身體有些抱恙，免得去掃了娘娘的興致。”最主要的還是要在這裏等宋殊原，她換來的機會，不能錯過了。

“公主，娘娘說有位您想見的故人在哪，是位公子，姓宋。”

“宋……”宋殊原！？“他怎麽會在那兒？”

“公主過去說話吧。”

沈覓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她走，連紅竹和小桃都沒讓跟。

路上沈覓想了許多，甚至連深夜慕容林淵讓高手用輕功把宋殊原用繩子捆著掀開屋頂從上邊放下來的想法都有過，卻沒想到會通過麗妃見到他。

想不到，連麗妃都是慕容林淵的人。

麗妃住的地方是宮裏極好的宮殿，單就庭院裏的這一池錦鯉，就是其他宮裏都沒有的。

此時，麗妃閑閑站在池塘邊，手裏拿著一個裝滿魚食的瓷碗，頗有閑情逸致地投餵裏邊的鯉魚。

領她前來的宮女上前通報一聲，麗妃往她這裏瞧了一眼，對小宮女點點頭，才從池邊下來，到一旁樹下的椅子上坐下。

“公主來了，快坐下，陛下今日賞賜了我一些糕點挺好吃的，我讓人拿來給你嘗嘗。”麗妃滿臉笑容，伸手要去拉她坐下。

“娘娘，我們都是明白人，我為什麽來這裏你是知道的，人在哪兒？”沈覓不想與她客氣，也不想擺出那虛偽的笑容。

既然她是慕容林淵的人，又把她叫過來見宋殊原，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繞圈子。

她素來瀟灑自由，這種兜圈子話裏藏話的事情不適合她。

“果然是外頭長大的人，一時半會也學不會宮裏的規矩，本宮不與你計較。黃庭那小子今日裏總念叨著見他那好朋友，本宮與陛下說了幾次才同意讓人進來，聽說那是你的心上人，這才邀你過來。公主生得好看，本以為舍弟能有那個福氣，看來是本宮多想了。”

如果不是慕容林淵的意思，黃庭不管再說幾次她也不會想辦法把人弄進來的。

雖然心裏知道，但是麗妃明面上的話說成這樣，她也不好說破，只得再扯著臉恭維極具，臉上的笑容假得很，估摸著麗妃也不大願意見她這不情不願的笑容，這才讓人領她去見宋殊原。

麗妃宮裏的後院植了一片梅園，昨日在禦花園裏看到的梅花還只是打了幾個朵兒，這裏的梅居然都開了，粉的粉白的白，很是好看。

在一片好看的梅林中，她看到了多日不見的宋殊原，那日在刑場上親手為她挽起頭發，答應在她死後給她一個安身處所的人。

宋殊原一身白衣，玉冠束發，他從沒穿過白色衣服，這樣簡單的裝扮讓他瞧起來像極了隱逸的仙人。

他背對著她，身影看上去又瘦削了一些。

“殊原……”話喊出口，她才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還有些哽咽。

原來思念一個人念到了骨子裏，便是這種感覺，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到口卻是一句幹澀的他的名字。

聽到了她的聲音，宋殊原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僵硬地轉過頭來。

“覓覓……”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額頭上有一道結了痂的新疤痕。

“你額頭怎麽了？”沈覓趕緊小跑過去撲進他懷裏，蹭了一會兒實在有些擔心他的額頭，這才從他懷裏出來，伸手摸上他額頭上的疤。“他們對你用刑了？”

“覓覓，是不是因為我，你才去和親的？”

“我……”

“不！你不能去！你去和皇上說，或者我去求皇上，我們走了這麽久才在一起，那日在刑場上皇上也是看到的，他知道的！他怎麽會同意讓你去和親！”

“沒用的！”沈覓厲聲打斷了她，自己都沒用察覺到兩行淚已經順著臉頰滴到了被他握著的手背上。“殊原，我們鬥不過慕容林淵你知道嗎？至少現在鬥不過他，我不嫁，你就……”

“所以你犧牲你自己換我活著？那我還算是男人嗎？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喜歡著你想將你好好保護著，可是在這種時候我卻不能保護你，是我沒用，是我懦弱！覓覓，你不能走，你走了，你讓我怎麽辦……”

“殊原，兩個人相愛，並不一定要在一起，對不對？”

“不對！兩個人既然相愛，為什麽要分開？為什麽要忍受相思之苦？”

“殊原，你素來是理智的人，你知道這件事我們都沒得選。”

“我不會讓你嫁過去的，我一定會想辦法的，慕容林淵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權利，他不可能什麽事都如願的……”

“你冷靜些！”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沈覓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哭紅了眼。

以前，她不喜歡這個人，現在，她愛他卻愛到了骨子裏。

“殊原，我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好好活著，你要讓我的犧牲白費嗎？”

“覓覓！”宋殊原也紅了眼，低低地吼著她的名字，用力將她拽進了懷裏，死死地扣著。

“覓覓，我不願意你是什麽公主，只願你還是當初那個沈大王，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不顧一切帶你走，或是留在那裏不出來。”

“別說了，小二他們還在那等，有機會的話，記得替我去瞧瞧他們。”

感覺到背後扣著的手又緊了幾分，沈覓低低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麽，在他懷裏蹭了幾下把臉上的淚痕蹭掉，小聲地抽泣。

這樣擁抱的感覺，那麽真實，又那麽不真實，緊緊抱著的手誰也不願意先松開，畢竟，這是最後一次。

“覓覓。”他啞著嗓子喊她。

“別說話。”沈覓的聲音悶悶地，整張臉都埋進他懷裏。

“下雪了。”宋殊原擡起頭來，天上柳絮般的小雪紛紛揚揚著下來，落下地上，落在樹上，落在花上，落在他們頭上。

“真的啊，今年的初雪。殊原，你抱緊我一點，我們抱久一點，久一點，就能一起白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港真，最後一句話簡直把我自己都感動到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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